半生浮尘,一世清云
文/陈亦新
01近几日,闲暇时总会想起小姨,毫无缘故,说不清为什么。以前并不如此,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,我都没有她的消息。这么多年,偶尔的几次相聚,她也是轻轻地来,轻轻地走,从不寒暄,只是笑,笑得像水,也像风。
早些年,她离家千里,难得一见。后来,我又漂泊在外,不知归期。若不是亲情的维系,我们大概会像萍水相逢的过客,彼此注视一眼,便相忘于人海。
“小姨”对我来说,是个陌生的词。首先,凉州话里没有这个叫法。无论是姑还是姨,统称为“娘娘”。所以,我自幼唤她为“小娘娘”,时至今日仍未改口。其次,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。这缘于她的性格,也缘于我家的习惯。我父亲常说“君子之交淡如水”,他不热衷于应酬,亲戚间的交往也是点到为止。不过,父亲当过小姨及舅舅们的语文老师,她知道“小陈老师”的脾性,倒也不见怪。
小姨的小名叫“兄兄”,是因为家里还想要个男孩。果然,之后就生下了小舅舅。以她的性格,估计不会喜欢这个小名吧。可在凉州,“引弟”、“来兄”、“召弟”比比皆是,也由不得她选择。
若干年后,她给自己改名为“清云”,灵动飘渺,难以捉摸。
现在看来,这名字恰似她的前半生,随风自在,却难免空落。
02
我与小姨的相处,始于三岁那年。
那时节,母亲仍在老家种地,遇上农忙,实在顾不上我,只好送到外婆家。小姨正在读初中。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孩子,是不屑于同小屁孩相处的。所以,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交集。平日里,她也不说话,一脸冰霜。如此一来,我更不敢去招惹她。见了她,也尽量躲远点。如今回忆起来,竟想不起她那时的任何言行,就像是梦境里面的人,影影绰绰。
年幼的我并不知道,这看似风平浪尽的日子,其实是软刀刀细绳绳,正无声地折磨着小姨与其他人。
一切缘于外公的病,食道癌晚期。在那个年代,在闭塞的西北乡下,得了这病,就是塌了天。虽然人人都闭口不提,但我还是隐约知道了这个可怕的事实:外公得了很坏的病,怕是活不久了。更糟糕的是,外公去世前,一向老当益壮的太爷,也突然撒手人寰。
太爷和外公的逝世,如一场深秋的夜雨,浇冷了所有人的心。曾经热闹的院子,变得冷冷清清,甚至显得颓废破败。不知是为了逃避,还是有所向往,小姨终止了学业,离开了家,去了很远的地方。
此后的若干年里,我都没有她的消息。
03
在那个年代,凉州女子外出远行的不多。群山与沙漠,是一道天然的屏障,阻绝了很多人探寻的目光。再者,凉州人安稳惯了,不愿折腾,都说“出门一里,不如屋里”。女子更是如此,岁数到了,找个合适人家,当牛做马,一辈子也就过去了。
可小姨不这样。我虽然从未与她深谈,但我隐约知道,她是有所追求的。她像是一只鸟,在弥漫着薄雾的清晨起飞,又在光影黯淡的*昏降落。那些年里,她去了很多地方,忽而在北方,忽而在南方。她的消息,像是密林中的风声,断断续续让人捉摸不定。久而久之,我们便似陌路人一样,彼此销声匿迹在这段时光里。
对于小姨的选择与决定,我是佩服的。在三十年前,十几岁的少女要离家千里,是不容易的,尤其身处闭塞偏僻的西北农村。要知道,很多村里人,最远也只去过二十五公里外的凉州城。
这一点,我自愧不如。虽然近十年,我也漂泊在外,但骨子里仍是个本分的凉州人。二十岁之前,是去过一些地方,但从没打算长久地离开。若不是因缘使然,我也许仍在那偏远一隅安静地生活。
我遇到的很多凉州女子,皆有梦想。她们往往心比天高,对未来充满憧憬,编织着属于自己的梦。但很多时候,憧憬只是憧憬,梦也只是梦,很难有实质性的行为。虽然在漫长的一生里,所谓的“梦想”偶尔也可以慰籍心灵,可以帮助她们忍受生活的无趣与艰辛,但终究解不了灵*的渴。
在那个年代和那片地域上,对女子的羁绊实在太多了。无数清凌凌的女儿心,最终被风沙榨干了水色,变成了一棵棵苦涩的沙枣。
所以小姨是幸运的,她得到了家人的支持。
这一点上,母亲与小姨是不同的。我从来没有听过母亲谈梦想。以前也许谈,但与父亲结婚后,就不谈了。或者说,她的梦想就是父亲能实现自己的梦想。所以几十年当中,她不声不响,默默地承担起一个家庭所有的琐碎。幸运的是,母亲很认可自己的付出,她心甘情愿且乐在其中。我只能这么认为。
(小姨清云)
04
再见到小姨,已经是很多年后了。她结了婚,带着一个重庆男子来了我家。
这原本是件突兀的事,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。可所有人脸上都波澜不惊,仿佛早有约定,现在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。事实并非如此。
她的婚姻在当地人眼里,是不寻常的。那些原本必不可少的步骤,全部被忽略了。不过,这并不碍事。她仍然得到了包括外婆在内的所有人的祝福。现在想来,亲人们脸上的波澜不惊,也许是对她最大的尊重。
这时我发现,小姨的轻柔中藏着奋不顾身的倔强。就像是《卧虎藏龙》中的玉娇龙。虽然看起来柔弱,却握着把纤细锋利的剑。这剑既能斩断退路,又能挑战世俗,只是锋芒太利,一不留神难免伤了自己。
关于姨父,我知道的不多。只清楚他当过兵,年发洪水时去抢险救灾,差点丢了命。对于自己的私生活,小姨不怎么讲。偶尔别人问起来,也只是略略地说几句,然后只剩下浅浅的笑。
对我而言,她的经历一直是个迷,她不说,我也不问。甚至她在我家暂住时,我们之间也没有多余的交流。三十年了,她看着我长大,我看着她变老,早就达成了默契。有些话不用说,大家也都明白。
我们两家唯一的一次相聚,是在年。那年,我们全家去成都参加活动,忙里偷闲去重庆看小姨。相见的过程,含蓄又温暖,母亲与小姨的脸上一直荡漾着笑容。我们吃罢火锅,去江边看夜景。山城的夜,璀璨又梦幻,仿佛身处于宫崎骏的动画之中。
这样的相聚是难得的。不可否认,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,因为难见一面,我们之间有些距离。这距离像是铁轨上的锈迹,也像是深秋的薄霜,隐约之间,便淡漠了彼此。
这次相聚,似乎改变了某些东西。
05
一回头,又是好几年。
某日,在北方空荡的街头,我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。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,说着地道的重庆话,费力地解释着一件事情。我听得模棱两可,以为别人拨错了号码,正准备打断他时,隐约听到了小姨的名字。
我心里一惊,有种不祥的预感。印象中,小姨很少麻烦别人,甚至不曾给我打过电话。我努力地与老人沟通,一遍遍地确认,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这位老人是小姨的公公。他说小姨病了,确诊是癌症,情况不乐观,医院等待手术,希望娘家能去个人照料一下。
一切来得猝不及防。我赶回家,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。母亲大惊,忙给小姨打电话,询问详情。小姨仍是寻常的语气,她说没那么严重,是癌变前期,幸亏发现得早,做个小手术就没事了,不用担心。
我同母亲商量,舅舅们没去过重庆,人生地不熟,要不我去看看?可小姨一再强调,没必要,去了反而是麻烦。
事情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。可我心中隐隐不安,总觉得哪里不妥。后来才知道,小姨此时不仅经历着病痛,还有更残酷的事情在折磨着她。身心的双重受挫,几乎要了她的命。可她倔强地只字未提,用沉默迎接生活的一次次重击。
手术前不久,小姨结束了她十五年的婚姻。除了孩子,她什么都没有要,算是净身出户。至于为什么离婚,小姨从来没有提过,我也没有问过。世上的很多事,不一定要有个确切的缘由。缘聚了,自会相见;缘尽了,也就散了。
再者,以小姨的性格,是不可能撕开自己的伤口,给他人瞧的。向别人诉苦求助,获取同情,从来不是她会做的事。这次若不是孩子太小,无法签字手术,她迫不得已通知前夫,我们也不会知道医院里,经历着生死。那些举目无亲的深夜,到底有多寒冷,只有她自己知道。
虽然我明白,有的事她只想藏在心里,有的路她只能自己一个人走。可我还是有些后悔,接到电话后,我应该去重庆看看她。
人,生来孤独,赤条条来,终究赤条条去。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里,我们最应该做的,就是温暖彼此。在无常的岁月里,在生老病死的轮回下,让人无可奈何的东西很多,要知道这就是人生啊!
06
离婚后的小姨,想必是苦闷的。毕竟十五年的朝夕相处,足以影响和改变彼此,要想剥离,必定要经受一番苦痛。那些曾经甜蜜的时光,变成了若隐若现的刺,扎在骨肉深处,很难化解也无法剔除,时不时就会牵引出钻心的疼。
但最难的不是自己,而是孩子。孩子是无辜又无助的。父母可以前行,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,但孩子会永远留在原地,他举目四望,茫然失措,在夹缝中倍受煎熬。对此,小姨也同样煎熬,因为她无能为力。
小姨生孩子时,已年过三十。在我们当地,算是晚育。她收起了所有的倔强和棱角,用最柔软的一面,包裹着孩子。她给孩子起名为“若愚”,希望他以后能有大智。
若愚小时候常来我家,追着母亲叫“二米妈!二米妈!”。孩子还小,口齿不清,总将“二姨妈”叫成“二米妈”。“二米妈”很热情地回应他,把眼睛笑成了弯月。
那时候,若愚很调皮,爱搞恶作剧,脑子也转得奇快。甚至有亲戚戏称他是“四川猴子”。对于这个绰号,若愚不喜欢,他撅着嘴跑到小姨怀里嘟囔:“我才不是四川猴子,我是重庆的。”亲戚们捂嘴笑,改口称他是“重庆猴子”。
总有一些日子,我们经历时不觉得特别,也没有刻意珍惜。等回头再看时,才发现那是生命中最好的岁月。
再见到若愚,他的变化使我惊愕。一个猴子般机灵的孩子,竟然不再说话。他呆若木鸡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不与任何人交流。饭熟了便吃,天黑了便睡。这种情况,是没办法上学的,只好待在家里。一日又一日,头发疯长,骨瘦如柴。
转眼已是数年。
都说“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”,到底发生了什么?让一个孩子丧失了对世界的好奇和对生活的兴趣。到底有多重的心事?压得他寸步难行。他内心曾翻腾起怎样的惊涛骇浪?他的精神大厦是否土崩瓦解?这些,我都不得而知。他将自己的心,藏在裂缝深处。我很想帮助他,却无能为力。
无常的世事,还没有等孩子长大,便向他露了獠牙。我常想起他小时候古灵精怪的样子,我很想告诉他:无论发生什么事,都别怕,一切都会过去。
很多女子成为母亲之后,就没有了“自己”,眼里心里皆是孩子。小姨便是如此。由此可想,儿子的情况,使她忧愁至极。
小姨与若愚曾在我家暂住。几天接触下来,我发现若愚心地善良,眼里有光。我期待他尽快走出迷雾与困境,我相信这一天终将到来。
每个人都是一座孤独的岛屿,孩子也是。
(若愚小时候)
07
手术后,待身体恢复一些,小姨便带着儿子回了老家。这恍似是我记忆中她第一次回家。其实之前也回来过,不过那几次是探亲,而这次是回家。
村庄仍是她离开时的村庄,变化并不大。小院也是她离开时的小院,只是比之前冷清了很多,这儿曾经住着一大家子,现在只剩外婆一个人守着。
对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,天地并不在意。所有刻骨铭心的事,都抵不住尘埃轻轻一落。
如今的小姨,已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要离家的女孩子。走得再远,终究是要回来。我带着妻子和女儿,陪着母亲也回到了外婆家。站在童年的小院里,三十年的时光,恍若一个梦。
历尽千帆,回首已是半生。
小姨说,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照顾外婆了。长久以来,我只看到她跋涉的脚步,却忘了她也有牵挂。我曾以为她是一只不会回头的鸟,终将消失在云层深处。却忘了,迁徙的鸟尽管飞得最远,终归会穿越千里风雨,回到出发的地方。
对此,母亲非常感激,提供一切她能提供的帮助。外婆老了,快八十岁了,一生也是坎坷无数。近些年,我们全家身处异地,也不能常去看望老人家。母亲心中有愧,只能定期往外婆的账户里存些钱,让老人家日子过得宽裕些。
都说血浓于水,我也是近几年才有些体会。年少时,自傲又轻狂,只关心自己的事,哪里会顾忌他人的觉受。
从家里的柴米油盐到外婆的衣食住行,小姨考虑得无微不至。外婆虽偶尔担忧小姨的未来,但眼里的笑意却一日日递增着。
午饭后,我们几人坐在外婆的小院里晒太阳。五月的凉州,风仍有些寒凉,好在阳光很温暖。我们看着小院上空的那片蔚蓝,听着风掠过杨树的声音,闻着淡淡的花香,谁也没有说话。
现在,不需要说话,一切就很好。
08
闲暇之余,小姨开始用手机写作,没有命题,想到什么写什么。这缘于父亲和我的写作课。我告诉她,不一定要成为作家,但可以写作。写作是与心灵沟通的一种方式,也是一座避难所,可以收留那些无处安放的时光和不能示人的心事。
我的想法很简单,小姨不善言谈,若是能借文字排忧,或许可以改变她的生活状态。要知道,事情总会过去,可积压的情绪很难排解。它们在身体里藏久了,难免发霉,或许还会变成无法根除的*草。之前小姨得病,与她长久以来的抑郁苦闷,有直接的关系。
但我没想到的是,小姨将写作坚持了下来。那块小小的手机屏幕上,竟陆续出现了十多万字的内容。父亲知道后,让我把一台笔记本电脑送给小姨,并让母亲转达他的想法:坚持写,等够一本书时,他可以帮助出版。
这意外的消息,是密云深处的光,照亮了小姨脚下崎岖的路。
如今,小姨的书已经进入了印刷厂。
09
正式出版前,我终于读到了小姨的文字,这才隐约窥见了她的内心。
她脸上的不动声色,言语上的轻描淡写,让很多人产生了错觉,以为她是个薄情的人。关于生活的变故,她看似坦然接受,实则纠结煎熬。
在最青春年少的时候,最疼爱她的父亲得了绝症。世上还有比这更折磨人的事吗?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女,眼看着父亲一日日憔悴,最后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。这种“爱别离”之苦,终其一生也无法释怀。对父亲的不舍,还有对生死的无奈,早已藏进了每一口空气,只要呼吸,就会疼痛。
几十年了,这疼痛没有减轻一分一毫。有时候,一抬眼或是一转头,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与父亲有关的某个画面。这种难过,无处诉说,也无法诉说。
虽如此,她却不能由着悲伤肆意蔓延,因为还要面对以泪洗面的母亲。她明白,她得藏好自己的悲痛,安慰肝肠寸断的母亲,同姊妹们互相搀扶着,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。
后来,婚姻破裂了,她毅然决然地回头。虽然生活与岁月的磨砺,似乎让她失去了棱角,但她仍然心比天高。这是她的本性,也是支撑她挺直腰身的脊梁。要知道,对于一些女子而言,她们有自己活着的理由和坚守的东西。这些都不能动摇,不许亵渎,不可妥协。如果一旦破碎,随之而来的便是毁灭,或是沉沦。《猎原》中的“莹儿”不就是这样吗?为了一个活着的理由,有时候宁愿不活。
若是能遇到一个懂她的男子,倒也好说。可这世上,哪有那么多灵*相契的伴侣?很多时候,面对内心敏感又丰富的女子,大多数男人是读不懂的,他们既粗心又没有耐心,就像面对一部“意识流”的小说,分不清那模棱两可的语言后面,到底藏着怎样的心?
离婚之后,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纠结痛苦了。
医院里,当医生告诉她可能出现的后果时,她毫不惊慌,甚至笑着告诉医生,能治就治,治不了也没关系。医生吃惊于她的冷静与淡然,夸她心态好。而我觉得这洒脱背后,有种飞蛾扑火的味道。
一个人到底对生活多失望?才能如此地看淡生死。一个人在压抑与绝望中徘徊多久?才会丧失对活着的渴望。欲哭无泪之后的决绝,是雪崩前的宁静,要么寂静无声,要么万劫不复。
手术前,因为再无亲友,小姨只能让前夫来签字。手术的危险性和可能出现的后果,显然吓到了他,或是他不想承担任何责任。所以,他让老父亲给我打了那个电话,并且把小姨的病情大肆渲染一番。
小姨只是想要个签字,没想让他承当任何责任,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。她从不讲自己的难处,就是不想让母亲与姊妹们担忧。她觉得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,没必要再添烦恼。
这几乎是她仅存的骨气。
所以当前夫的行为,打破她小心翼翼守护的底线时,她强撑的精神变成了一座危楼,手指轻轻一戳便崩塌了。
手术前一晚,回首往事,突然悲从中来。之前所有的从容与淡定,化为不可抑止的泪水,汹涌地将她淹没。她哭得肝肠寸断,哭出了这辈子所有的悲与痛,哭断了所有的恩怨与纠葛,哭清了所有的旧事与逆缘。同时,她也哭醒了自己,哭出了坚强,哭出了力量。
她决定,重新活一次!
(图左为小姨清云,图中为外婆,图右为母亲)
10
透过小姨的文字,可以看出她的心路历程。在最困难的时候,她也没有低下高傲的头。
绝处逢生后,也不意味着事事顺利,但小姨的心气明显不同了。她写春花秋月,也写岁月静好,用尽文字的力量,给自己暗示,为自己打气。有时候好似一位智者,阅尽了世事,看透了人心,打破了执着,放下了自我。
其实不然,她的豁达背后仍然藏着难以示人的悲苦。她的自尊与骨子里的高贵,不允许她妥协,不允许她匍匐在尘土里自怨自艾。她的文字,是自我救赎的光,是通向彼岸的船。她像祥林嫂一样,一遍遍地开导自己,又像海子一样,给自己许诺“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”的生活。
“世界以痛吻我,我要报之以歌”,这是面对困境时,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咒语。
除此之外,小姨深情地回忆过往。写父亲、母亲、姊妹、儿子,甚至还有丈夫。关于这段感情,现在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,文字中反倒流淌出淡淡的温情。她感恩相遇,也感恩曾经的真情。对于儿子,她也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,她相信他只是被困在过往的迷雾里,她会永不停歇地呼唤,直到他踏上归途。
我不禁唏嘘。少年丧父、婚姻破裂、身患重病、儿子自闭……她全然接受命运所有的重击,没有倒下。她单薄的身体里,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力量?罗曼罗兰说:“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,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。”我不知道小姨真否认清了生活的真相,但她是自己的英雄。无论遭遇何种困境,她都没有放弃,她微笑着面对一切,不颓废,不辩解,甚至不求助。
经历了这么多,她终于在文字中与自己重逢。现在看来,得到什么或是失去什么,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。生活的成败,不在于得失,而在于能否坦然地面对得失。
我们不见得取得多么大的成就,才算拥有过生活。大多数人注定平凡。能接受平凡,享受平凡,在平凡中过好自己独特的一生,才是我们要做的事。
生活不是为了去获得什么,生活本身就是目的。
11
其实,提起笔写小姨,我有些为难。她现在过得风轻云淡,陪陪儿子,看看闲书。我若说话,总是要拨开那些岁月的裂缝,掏出一把把陈年旧事,在风中抖擞几下。这些旧事,有的带灰,有的带血,还参杂着刺儿,想不起来时倒好,想起来了免不了会疼几下。
别人看似窘迫的生活里,其实有她自己的孤傲与浪漫。
我不曾问过她,是否后悔某些选择。人生中难免有遗憾,却最不该后悔。走过的路,都是该走的;流过的泪,都是该流的。我突然想起了电影《一代宗师》中“宫二”的话:“都说人生无悔,那是*气的话。如果真无悔,该有多无趣啊。”
——年3月16日写于青岛红云窟《暮色里的旧时光》陈亦新著
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
作者简介
●陈亦新●年生于甘肃凉州
文学新秀,青年旅行家,
自少年时起即喜爱文学,并将从事文学写作作为志业与追求,笔耕不辍。作者的文字清新,又不乏生动有趣,笔调文艺、怀旧而温暖,无论抒情写实均能看到其对人生的感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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