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在黑夜里痛哭过吗
回家快一个月了，大半时间都宅在家里，母亲大人深表嫌弃在家族群里吐槽，姑姑家的表哥立马表示愿为舅妈排忧解难，要把我从家里拖出去。为了逃离我妈的唠叨，也为了蹭一顿好的，晚上就跟着我哥出去了。吃饭吃到一半，突然就聊起了已经去世的姑父。
一瞬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，然后问我：“那天晚上你在我后面是吗？”
“哪个晚上？”
“医院天台。”
“是。”
去年9月份，姑父被查出来食道癌晚期，查出来的时候医生就说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，只能采取保守治疗，尽量延长他的生命。姑父病倒了，姑姑也哭倒了，家里的天算是塌了。我爸把表哥喊出去长谈过一次，说姑父倒了，家就只能他来撑着，无论如何他不能倒。这是一次非常残忍的催熟，一夜之间表哥就完全变了一个人。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了他身上，要筹钱交医药费，要照顾姑父，要安慰姑姑，要瞒着家里的老人，还要工作。
我放寒假回去看姑父的时候，姑父已经完全不能进食，只能靠输液维持，他被折磨得很痛苦。表哥也累得不成样子，瘦了好多，眼睛里都是红血丝，说话都变得低沉压抑。后来医生过来说，病人撑不了多久，就是这两天，让家属有心理准备。听到这个消息，姑姑的眼泪骤然落地，声音一声比一声大，最后成了根本收不住的痛哭。表哥红着眼圈让我爸妈把姑姑带回去，医院守着姑父。我感觉他也到了崩溃的边缘，不放心，医院陪他。
我让他睡会儿，他说睡不着，我俩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，很想安慰他，可是在这种痛苦面前，语言太苍白无力。快12点的时候他让我先睡，说他出去抽支烟。等了半刻钟他都没有回来，我就找了出去。医院的天台，也是一个抽烟区，当我走近那个门的时候，就听见了很压抑的哭泣声，就像是被困住的狮子挣扎无望时的嘶吼。我站在门口，看到表哥靠在栏杆上抱着头痛哭，双手还在揪着头发，双肩不住地颤抖。他脚边还有未灭的烟头，在寒风里明明灭灭。他的心里压了一场巨大的海啸，这几个月他扛得太累了。白天他比谁都坚强，不敢在父母面前悲伤，不能在人前脆弱，甚至还要在阳光下扯着嘴角笑。
那天晚上很冷，风也很大，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。他在门外哭，我在门内哭，不敢上前去安慰，他太需要去肆无忌惮发泄心中的痛苦。他在冷风里哭了很久，我也站了很久，等他慢慢地平静一点后，我就回去看姑父。
在深夜里哭得最狠的人，或许是白天活得最坚强的那个。年少的时候，我们喜欢把自己的伤感渲染得惊天动地，渴望别人的安慰和关心。长大之后，却学会越痛越沉默无声，越苦越不动声色。一个人的深夜是一个人的城池，我们是城池里的王，白天我们穿着盔甲在生活里拼杀，夜晚回到自己的城池，才敢脱下盔甲露出血淋淋的伤，一点一点地舔舐伤口，给自己疗伤，既孤独又悲哀。
在黑夜里哭泣的人不只我表哥一个，只是无意之中，在那个寒冷的黑夜我窥知了他的无助和悲伤，看见了一个人的另一面，或许说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。
“你哥我不要面子啊！”
“怕什么，在黑夜里痛哭的人又不止你一个。”
虽然不足以语人生，可是我也哭过长夜，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十月份，我好像渡了一场大劫。白天在阳光下死撑，活得比谁都积极向上，在别人面前像打了两斤鸡血一样。回寝室的时候，前一秒还在和她们笑着说再见，下一秒转身打开寝室门的时候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，止不住地掉。然后像木头桩子一样对着电脑哭，一点没有声音只是扑簌簌地掉泪。一熄灯，寝室变黑的瞬间，悲伤像夜色一样裹紧了我，扑面而来的窒息感。
夜晚好像有种特别的能力，它能发酵我的忧伤，然后整个人就被笼罩在里面，心里活生生地空了一块，各种负面情绪涌上心头又充斥了空掉的一块，所有不好的记忆都被唤醒，一遍一遍地凌迟自己的心，最后满心满肺的痛苦和绝望。我在床上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，哭湿了枕巾，然后哭湿了枕头的正面和反面。不敢哭出声音，最后咧着嘴像濒死的鱼一样。那段时间每晚都痛哭着死去，第二天看见阳光和人的时候又活了过来，继续保持着打鸡血的状态，深夜里又一个人痛哭。最悲哀的是连深夜里的痛哭都是偷偷摸摸的，害怕打扰到别人。
曾在黑夜里痛哭的人不止你我，何止千万，谁都心酸过。在某个深夜，我被玻璃破碎的声音吵醒，听见两夫妻的争吵。隔着墙传来的争吵声，在寂静的夜里似有似无。他们吵了很久，扔东西砸玻璃，后来男主人离开了家，女主人最开始边哭边骂，后来只是大声的哭泣，似乎眼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，哭声慢慢减小直至无声，最后连叹息都没了。
后来，我见过夜晚坐在路边因失恋痛哭的女孩，也见过在深夜末班车上看到压抑啜泣的中年男人，医院走廊里见过哭得撕心裂肺的病人家属。我们各有各的伤悲，各有各的隐痛，一想起来就疼得不能自己，偏偏还不能对外人说，有些话说起来太矫情，别人听起来也矫情，最怕的是我鼓起勇气找你诉说，你却觉得无关痛痒。
人越长大，落泪好像就变得越困难。在成年人的世界，哭泣算是一种没有尊严的软弱行为，不被理解，甚至不被允许。我们不敢轻易在人前倾吐自己的失意，只好把所有的悲伤都埋在黑夜，落在黑夜里的眼泪第二天便会被阳光晒干。夜色的黑成了一个人最好的保护色，我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悲伤，别人看不见我们的脆弱，自己可以感受到泪水滚落轨迹，却也看不见狼狈不堪的自己。
在黑夜里痛哭不可怕，我们都有一双会流泪的眼，最难得是哭过之后，依然能站在起来热爱生活，我们需要一颗强大的心。“活着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呐喊，也不是来自于进攻，而是忍受，去忍受生命赋予人们的责任”。我们曾在漫漫长夜里无助挣扎，但也在阳光下努力微笑。愿哭过长夜的人生活少一点不堪，你我再相遇都能比现在过得好。未曾哭过长夜的人，不足以语人生。